[叶黄] 同类
收录于CP21合志《万人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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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初冬深夜的街道已经看不见半个人影，更何况此刻还天公不作美地飘洒着毛毛细雨。街沿边上只有昏黄的路灯苟延残喘地发着光，歪斜的细雨从一侧飘过来，把半空中的光线折了一个弧度，惨兮兮地铺在了地上，晕成一滩水。
叶修一个人沿着街边走着。
他没有打伞，所以头顶的碎发已经被雨水沾湿了不少。离开兴欣之前苏沐橙还追出门硬想塞给他一把伞，不过他实在是不想接，就摆摆手作罢了。
叶修抬手摸了一把衣兜，空的。他有点疑惑地换了一边找，依然没有摸到触感熟悉的烟盒。他垂下眼认真想了想，这才想起来那包只抽了一半的软中华似乎是给落在兴欣的某个卡座上了。
他抽上一根烟的时候还在和叶秋扯皮。这个月才过了没几天，那家伙就往兴欣跑了三次，估计是家里把他当枪使了。然而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叶修也只能耐着性子和他打太极。一成不变的说辞说了三年五年，不仅自己，恐怕叶秋都烦了。
两个人干巴巴地聊了一会什么进展也没有，然后叶修就收到了苏沐橙的微信消息，说是舞台上的话筒架子出了点问题，让他帮忙上来看一下。叶修等的就是这句话，趁机打发走了叶秋后把烟盒往桌上一放，就朝苏沐橙那边走过去了。
后来解决了话筒的问题叶修也顺势把烟盒那茬给忘了，等到现在才想起来，恐怕早就不知道被人给扔到哪个垃圾桶里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抬头沿着街边扫视了一圈，打算找个便利店进去买包烟再回家。好在他运气不错，街对面不出30米的地方就有一家7-11。
叶修踩着红绿灯的倒数十秒钟优哉游哉地过了街。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的，不过大半夜的里面已经没几个人了。货架之前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店员坐在收银柜台后面玩着手机昏昏欲睡。
叶修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一脚迈上了台阶。这家店是推拉式玻璃门，他伸出手打算推门而入，谁知还没等自己的手指接触到门把手，门就自己动了——有人从里面拉开门走了出来。不过对方正在低头看手机，没有察觉到外边还有一个人，所以眨眼就直愣愣地撞上了叶修。
两个人实打实地撞到了一起，彼此都愣了愣。
站稳过后叶修抬起目光看了一眼眼前撞到自己的这个人。黄毛，年纪不大，个子和自己差不多，手里攥着一袋还没拆的红豆面包，最重要的是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叶修顺便瞄了一眼外套胸口上的校徽，G中的。据他所知这学校是个省重点，就在他住的小区背后一条街的地方，一到上学放学的时间点就相当热闹。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的学生，多半都是高三的。
这时对方也开口了：“……呃抱歉。”
叶修看了他一眼，很明显这人心情不太爽，眉眼间还有蕴藏的怒意，眼下只是碍于礼貌原因而不得不放缓语气。
估计是被班主任训了吧，叶修瞎猜了一个原因，嘴上倒是无所谓道：“没事。”
五个字的交流并没有给两人的心情带来丝毫波动。经历了如此简短的交流过后，两人迅速又恢复成了形同陌路。
叶修和那人擦身而过，重新进入了便利店。
深夜时分就连便利店也显得睡意蒙蒙。叶修站在收银台前一连说了三遍，店员才听清楚他要的是什么。趁着对方转过去拿柜台上的烟的时候，叶修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屏幕上显示苏沐橙发来了一条微信：叶秋刚刚联系我了
叶修想了想，回复道：你怎么说？
苏沐橙：我不知道怎么回呀！就没回他
叶修莫名笑了笑。他动了动手指，回话：行吧，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拉黑他
苏沐橙哈哈哈了一句，然后回了个“OK”的卡通表情。
回微信的工夫收银员也扫好香烟的价格了，叶修付了现金转身就朝门外的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烟盒的塑封包装，顺手就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等待点燃。谁知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门，这一次又被人打断了。
沉重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部一把推开，接着就是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来人在叶修跟前迅速站定，怒气冲冲地对着他就是一句：“你他妈无耻！”
叶修一愣，看着眼前这张刚见过不久的黄毛的脸，整个人都被他吼懵了。
黄少天“砰”的一声摔上家里的大门，厚重的防盗铁门在他身后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连同室内的争吵声也被一并掩盖在了后面。
黄少天背上背着书包，手上又拉着一只拉杆箱。他离开家门后脚步分毫不停，大步便拐进了电梯间乘上电梯，直接按了通往一楼的按钮。在等待电梯下降的时候他还自嘲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没看出来这电梯隔音效果还挺好的，一进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电梯迅速降落到了一楼。
黄少天拉着行李箱迅速走出了单元楼，一头扎进了雨幕里。冰凉的雨水落到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他被刺激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然而他走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压根就没注意到外面在下雨。
好在雨势不大，黄少天只停顿了一秒就继续闷头向前走了。
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黄少天把校服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然后点开了地图定位。他一边朝外面的马路正道上走，一边打算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酒店，最好是离学校比较近的，这样他平时去上课也没必要起那么早了。
找了大概两分钟，黄少天还真的找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快捷酒店。地点就在G中后面那条街上，就是不知道价格亲不亲民。毕竟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就只有三千块钱不到，太贵的酒店住不了几天。
不过即便这样黄少天还是打算先去看看再说。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地图上酒店的位置，离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有点远，隔了好几条街。现在正在下雨，他又拖着行李箱，走路实在是不太方便。然而都这个点了，除了出租车以外的交通工具估计都收班了，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认清这个现实后黄少天叹了口气，窝着一肚子火开始朝他的目的地走去。
没走多久兜里的手机就响了，黄少天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就只有三个字“你轩哥”。他都是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打电话的是郑轩那家伙，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手机摸过去改的来电显示。
黄少天顿了一秒才接起电话：“喂？”
郑轩的声音很快在电话那头响起，音色经由听筒的打磨而变得不太像本人。对方低声问道：“你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黄少天问。
“别跟我装傻啊。”郑轩说，“你不是说今晚跟你爸妈好好谈谈吗？谈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少天紧了紧捏着手机的手指，语气不太好地回答，“我现在在外面。”
“大晚上你跑大街上去……”郑轩愣了一瞬，顿悟，“我去，你的意思不会是你现在给我玩离家出走吧？”
黄少天没好气地含糊应道：“差不多吧。”
“你这是图什么啊？”郑轩搞不懂，“闹离婚的不是你爸妈吗？你一个和稀泥的，离家出走干什么？这时候玩叛逆期会不会晚了点啊。”
“我出柜了。”黄少天说。
此话一出，电话那边顿时沉默了。
黄少天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然后道：“不说话我挂了。”
“等等！”郑轩立刻拦了一句，片刻之后语气软下来，说，“……那什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问了吧，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什么了。不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没想好。”黄少天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行。”郑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才又道，“总之你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吧，我随叫随到。”
黄少天还挺感激郑轩此时的态度的，原本烦闷的心情都稍微好了些。他“嗯”了一声，说：“行。”
郑轩又说：“那你今晚住哪啊？要不要上我家来？我给你腾半边床。”
“算了吧。你家那么远，我现在才赶过去到地方天都得亮了吧！”黄少天说，“而且一直住你那儿也不是办法，我打算就找个学校旁边的酒店先住着，也近。”
“好吧。”郑轩被说服了。他能听出来黄少天心情很差，也懂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比较好，所以说了两句后就迅速地道了别，“那就这样吧，你先去找地方落脚，我挂了啊。别的东西明天到学校再细讲。”
黄少天应了一声拜拜，刚挂断电话就听见手机“滴”地警告了一声。他低头一看，一整天没充电，耗电如流水的智能机此刻已经电量告急了。
眼看着电量槽就要清零，黄少天不敢再用它，只得把手机揣回裤兜里，继续朝他的目的地走去。
走完大半路程花了他半个多小时。因为没有导航，所以黄少天只能凭着记忆一通乱走。期间还走错了路，横穿了半条酒吧街以后才重新回到正轨上。等到好不容易看见酒店的LOGO灯牌时，时间都快指向十二点整了。
黄少天又困又饿，心里还憋着一股火，整个人目前处于一种十分焦躁的状态。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店灯牌，又看了看身边的7-11便利店大门，打算先进去买个面包垫垫肚子再说。
他左右看了看，整条街上除了自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懒得再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了。把行李箱在便利店门口放好后，黄少天推门进了店里，顺手拿了一只就近货架上的红豆面包。想到钱包之前被自己塞到书包里了，他便懒得拿了，从裤兜里摸了五块零钱出来就到收银台边结了账。
往便利店门口走的时候黄少天感觉到自己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撑着最后一点电量把它拿出来看了看，是郑轩的微信。
你轩哥：我猜你今天晚上是不会写作业了，明天早上早点来教室我给你抄，老冯说要全班收上去检查
黄少天飞快地回了一句：行，谢了
你轩哥：说这个干嘛
黄少天一边打字一边伸出手去拉便利店的玻璃门，拉开半边刚迈出一只脚就直愣愣地撞上了一个人，直接撞得他字还没打完就发了出去。黄少天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才站稳。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给郑轩的对话只幸存了前半句：“不说了我”。
黄少天飞快地补上了“手机没电了”几个字，然后顺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自己略高，黑衣黑发，大冷天的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夹克，也不知道是为了耍帅还是别的什么。肩头和自己一样是湿的，估计也没打伞。
两人突兀地撞了一下，自然不可避免地对上了视线。黄少天望了一眼眼前这人的表情，敏感地察觉到他恐怕心情和自己一样也好不到哪去。他这几个月来十分被动地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技巧，目前已经进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而只此一眼就能将眼前这个人的情绪猜个七八分。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没看路在先。于是黄少天很快便放下手机礼貌地道了声“抱歉”。
好在眼前的人也并没纠缠，平淡地应了一声“没事”后就贴着自己的肩膀擦身而过了。
于是黄少天便没再留意，出了便利店就拉上自己搁置在一旁的行李箱往酒店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又突然想到了待会入住酒店得交钱的问题，因而他又把背上的书包拽到前面来了——他身上的大部分钱全都是现金，被放在了书包里的钱包里面。
然而黄少天把手伸进包里摸了一阵，突然觉得不对劲。他明明把钱包放在最靠外的空隙里的，怎么没了？
他皱了皱眉，就着路灯的灯光仔细翻看了一遍，然而依旧没有。
黄少天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来，钱包丢了。他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刚刚在便利店里撞到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家伙偷的。
黄少天感觉到有一把火腾腾地从心底直冲上了脑门。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像是在这一瞬间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返回那家便利店里的。等到自己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冲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黄少天死死地盯着他，愤怒道：“你他妈无耻！”
黄少天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发现得够及时，要是再晚几分钟，说不定这人早就溜了。而且这人嘴上还叼着一根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半夜的便利店里只有三个人。黄少天看了一眼收银台后边的店员，对方似乎被吓得不轻，正一脸紧张地站在后边举着手机想报警。而眼前这人好像也被自己吼懵了，正一副茫然的表情看着自己。
黄少天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干坏事还敢装无辜？他又道：“偷别人钱包要不要脸啊？！”
那人像是被气笑了：“谁偷你钱包？”
“除了你还有谁？”黄少天说，“我被你撞了一下，出门一摸钱包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还有鬼了？”
那人说：“你搞错了吧。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学生下手的地步。”
黄少天把手一摊：“随便你怎么说，钱包还我就行。”
对方也一副你随意的姿态：“要不咱们调监控？”
黄少天的怒火被这人的态度激得又上了一个台阶：“靠！谁怕谁啊！调就调！”
对方回头看了一眼收银员的位置，意有所指地问：“方便吗？”
“呃……”收银员估计是没在大半夜见过这种阵仗，顿时结结巴巴道，“要不你们报警吧？警察来了就可以看监控……”
黄少天一听立马掏出了手机打算拨打110，哪知屏幕刚解锁就黑屏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人一倒霉破事就一件接一件地来，黄少天很久没有接二连三地遇上这么多糟心事了，然而它们偏偏都选在今天一齐找上了门来。
他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声“靠”，随即泄愤地狠狠把手机揣回了兜。
对面的人参观了自己倒霉的全过程，此刻终于出声道：“别费劲了，大晚上的还下雨，你就是打十个电话这片区的警察也不会有兴致出警的。”
听这口气还挺了解。黄少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就见男人已经直直迈过了自己走出了便利店。
随后，他的声音隔着一扇半开的玻璃门遥遥地传到了自己耳边：“出来说吧，别耽误人做生意。”
黄少天和男人在自己的行李箱边站定，预备进行下一轮的扯皮。在开口之前他看见对方的目光在身边的行李箱上打了个旋，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什么猜测，然而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不过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爽。因为他实在是不想把时间耗在这种事情上了，只想赶紧去酒店开间房睡觉，所以黄少天便率先开口了：“你到底打算让我干什么你才会给我？”
那人却反问：“你怎么确定是我偷的？”
黄少天说：“这不废话吗？进便利店前后我就只碰到了你一个人，不是你还有谁？”
“你确定进便利店之前钱包还在？”
黄少天一愣，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本质上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他的心理一瞬间转过了千百种念头，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了三个字：“呃……不是。”
那人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你上一次看见钱包是什么时候？”
那得追溯到离开家以前了，钱包是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顺手塞包里的。黄少天不想明说，只能道：“忘了，不过肯定在我来这边之前。”
那人问：“你打车来的？落车上了？”
“没有。”黄少天摇头，“我走过来的。”他顺口报了个街名，“从那边走过来比较近。”
然而话一出口对面的人的表情就变了变，随即提醒道：“那是条酒吧街吧。”
黄少天点点头，接着就在一瞬间里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导航指路，误打误撞地跑到那条街上走了一半才顺利地绕出来。酒吧街上鱼龙混杂，街边多得是成群的混混。黄少天一个人只顾着闷头走，连穿过人群的时候脚步都没停过。与其说是眼前这个人偷了自己的钱包，不如说是在那时候就丢了还更有可能性一些。
黄少天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满腔愤怒眨眼之间烟消云散。他忽然就相信了这个人不是罪魁祸首这件事。
然而不论偷盗者到底是谁，钱包丢了是事实。
家庭、升学、性向……长达数月的压力一直压迫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摇摇欲坠，时间一长，就显得愈发飘摇起来。今晚同父母激烈的争吵就像一把烈火，不仅没有缓解日益脆弱的精神状态，反倒将神经的两端点燃。
而眼下，自己离家后唯一的一笔现金丢失这件事无疑再度往黄少天的神经上加了一块沉重的砝码。他几乎不敢考虑今天过后的生活应该怎么度过，只能感觉到自己脑内那无边无际的压力又扩展了看不到头的边界，日复一日地煎熬他已经所剩无几的坚持。
但他快撑不住了。
黄少天蹲了下来，突然有些想哭。
叶修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人突然蹲了下去。
他不太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很显然这人钱包丢了的原因已经找到了。他来的那条酒吧街乱得很，丢个钱包简直不要太稀松平常。兴欣就开在这条街的一头，叶修每天进进出出，早就对那片地方发生的勾当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没想到现在的学生胆子都这么大，大半夜的都敢一个人往那边跑。
叶修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行李箱，忽的有点懂了：今天又不是周末，不存在返校这一说。那么在这时候会直接拉着行李箱在大街上走的学生，恐怕多多少少都和家庭情况有点关系。说不定他只是纯路过，之前压根不知道那儿是酒吧街。
想到这里，叶修的目光又移到了蹲着的那人身上。因为姿势原因，他只能看见对方头顶上的发旋。后面不远处的路灯光吝啬地撒下一小束光，堪堪地把那人的影子带到了叶修脚下。
叶修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也蹲下了身。
虽然他懂这时候闭嘴比较好，不过一直蹲着也不是办法。所以叶修开口道：“哭了？”
对方飞快地说：“没有。”
叶修故意说：“不用嘴硬。”
“靠啊谁嘴硬！”那人迅速抬头证明自己，“哭什么哭？我就是有点腿酸蹲一会儿而已。”
叶修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如他所言确实没有泪痕，不过眼眶周围有一些不自然的泛红。这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叶修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豁朗了点。
其实拜叶秋今天的到访所赐，他的心情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说不上差，倒也绝对不是平日里的好心情。他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动于衷，只不过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刻意掩饰了一番，所以就连苏沐橙都没有看出来。只有在自己独处的时候，那点微弱的影响才被夜色放大了很多。然而就在和眼前这个短短相处的几分钟内，叶修却发现自己之前的郁闷不知何时已经一扫而空。
其实比起眼前这个人，叶修自诩自己也并没有体面到哪里去。只不过他的动摇与起伏都伪装在了成年人的皮囊之下，与之相比，不过是多了一层自欺欺人的盔甲。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没什么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修的心里悄无声息地腾升起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很奇妙。
在一个静谧的雨夜，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在昏黄的路灯间，他突然在眼前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同类的气息。他在这一瞬间非常想认识这个人。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
“你叫什么名字？”
黄少天搞不懂眼前这个男人这又是玩哪出。
“你想干嘛？”他警惕地说，“我们俩没什么认识的必要吧。”
那人不言，转而道：“你待会有什么打算？”
黄少天想也不想地就说：“能有什么打算？住酒店啊。这么晚了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结果对方面露惊讶道：“你身份证还在？”
黄少天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钱包、连带里面的全部现金和身份证早已和自己不告而别了。换言之，自己如今剩下的钱就只有支付宝里那可怜兮兮的几百块钱。于是他尴尬道：“呃，不在，跟着钱包一起丢了。”
那人问：“那你怎么办？”
“靠，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黄少天被他问得心烦意乱，然而想发火又没立场。毕竟是自己先冤枉人家偷钱包在先，于是就只能憋屈地忍了又忍。
“你有住的地方吗？”那人说。
黄少天皱眉：“没有。”
“还有钱吗？”那人又说。
“你什么意思？”黄少天顿时变得不爽起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有病吧？”
对方抬腕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都这个点了，你不回家？手机没电了我可以借你。”
黄少天生硬地拒绝道：“不用了。”回家这事暂且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就算真的借到手机他也不知道可以打给谁。郑轩之前已经回绝了，而眼下这个点喻文州估计也睡了。除此以外，此情此景之下，他其实就想不出还可以让他打电话的第三者了。
黄少天意识到这一点，心情突然低落得有些酸涩。
这时眼前那人又开口了：“蹲这么久腿不麻吗？”说着那人就站了起来。
在他起身的一瞬间，身后的灯光铺天盖地地迎他而去。黄少天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对方的五官张扬，神色也不温柔，偏偏嘴角噙笑，浓郁的眼神浸泡在招摇过市的雨幕中不动声色地看过来，黄少天忽然就忘了自己在想什么。
“刚刚说的我恰好都有。”随即那人说了这么一句。
黄少天疑惑道：“什么意思？”
对方不言，只是笑笑，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其实直接把人邀到家里来住这件事叶修自己也没有料到。不过他看了看身后浑身上下都写着“局促”二字的黄少天，心里忍不住发笑，又给自己找了个生硬的解释——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叶修住的地方和黄少天一开始瞄准的酒店相隔不远，这也是黄少天愿意住过来的原因之一。因为出小区大门五分钟的步程就可以到达G中门口，他上学很方便。
叶修带着黄少天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那人都没说话。叶修大概能猜到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所以也就体谅地配合他同样不出声。直到两人已经在自己住的地方的家门口站定，叶修才开口说了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进去吧。”
叶修说完这句就推开了家门，顺手把黄少天的行李箱也拎了进去，放在门边，然后自己过去脱了湿漉漉的外套，又倒了杯水喝。然而等他干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扭头一看，行李箱的主人居然还傻站在门边没动。
叶修有点想笑：“进来啊。”
黄少天立刻说：“我付你房租。就按酒店的价格付吧。”
“是吗？”叶修觉得这人挺逗的，“你钱包不是丢了吗？钱给我了你拿什么吃饭？”
黄少天被噎了一下，逞强道：“这你就别管了。”
叶修加深了笑意，却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他走过去把大门带上，然后对一旁的黄少天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先洗洗睡吧。”
黄少天应了一声，忽而又道：“我睡哪？”
叶修随口道：“哪都行。”说完他又朝黄少天摊开一只手，道，“手机。”
黄少天似乎还在琢磨刚刚那个“哪都行”，闻言愣了愣：“什么？”
“不是没电了吗？”叶修无奈道，“不充电你明天用什么？”
“哦。”黄少天这才反应过来，在兜里掏了掏把手机递了过去。
叶修的接过来一看，跟自己一个型号的，所以他也懒得去找转换插头了，顺手拿起自己放在茶几上的充电插头就接上了黄少天的手机。连上电源以后他顺手开了机，谁知道半分钟的开机画面刚过，黄少天的手机居然就未卜先知地震动了起来。
叶修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有点想笑。他回头叫了一声黄少天的名字，道：“你有电话。”
那边正在找地方放行李箱的黄少天问：“谁的？”
叶修说：“‘你轩哥’。”
黄少天一愣，尴尬地冒了一句“靠”——郑轩那家伙又打电话来干嘛？
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没事你挂了吧，我待会在微信上回复他。”
叶修忍笑道：“行。”
大概交代完黄少天这边的事情以后叶修就洗漱去了，洗完澡出来他还在浴室门口撞到了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的黄少天。
叶修问：“找我？”
“呃，就是想问问你。”黄少天看了一眼客厅，“我睡沙发行吗？”
“有什么行不行的。”叶修说，“不睡床？”
黄少天听了面露喜色：“原来你有两张床啊？”
“没，就一张。”叶修憋着笑说，“不介意你挤挤。”
“那算了。”黄少天神色一滞，似乎是不好意思一般飞快回绝了，“我睡沙发就行。真的！”
叶修看他一眼：“那随你吧。”
回到卧室，入睡之前叶修又分神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一个小时以前苏沐橙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沐橙：你明晚九点左右来看看吧，果果联系到人了
叶修扫了一眼时间，顺手回了个好。
黄少天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就醒了。难得的是，他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竟然睡得意外的沉。
这个时候闹钟还没有响，黄少天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傻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昨晚的睡眠时间虽然很短，不过质量很高，甚至称得上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了。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黄少天忽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可名状的讽刺。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在了脑后，翻身下了沙发。
摸索到浴室去洗完脸刷完牙后手机闹钟也响了，黄少天走过去顺手按了，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叶修的卧室房门。此时此刻它是关着的，估计还在睡觉。
黄少天从行李箱里找了一套干净的校服换上，然后背上书包就走出了家门打算找个地方解决早饭。出门之前他把昨晚买好忘了吃的红豆面包顺带捎上了，临在门边又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打算给叶修留张便条交代一下自己的去向，不过想了一会，又改成在微信上留言了。他们俩昨晚顺便加了微信，这时候刚好能派上用场。
走出这个小区用不了五分钟就能看见G中的大门，黄少天顺手在校门口买了一盒牛奶搭着面包边走边吃，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其实对于自己能闷头住进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家里，黄少天自己也挺惊讶的。然而在那种情况下，他又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更令人惊讶的是，如今过了一晚上，他对于叶修的了解依旧还是趋近于零。在融进人群进入校门的时候，黄少天认认真真琢磨了一下叶修这个人，然后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除了姓名以外，对这个男人真的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知道叶修到底有多大，只能肯定一定是比自己大的，然而大多少就不确定了，或许是五岁，又或许是十岁。除此之外，他还不知道叶修是干什么工作的，黄少天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人昨晚初遇之际叶修的言行和衣着，可惜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他就这么一边想，一边到了自己班上。刚进门后排就传来了一声招呼声，黄少天抬头一看，不出意外是郑轩。
“快快快抓紧时间。”郑轩把举了一半的手放下来，然后迅速地放了几张卷子到黄少天桌上，道，“我帮你盯着。”
黄少天一看就懵了：“我靠，怎么这么多？”
“所以我让你早点来啊！”郑轩说，“先写这张吧，要不要我给你念？”
黄少天只能把喝了一半的奶放在桌角上，翻出一支不知道哪来的中性笔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念念念赶紧的！”
郑轩闻言敏锐地多看了他一眼，有点疑惑：“怎么你今天心情不错？”
“啊？”黄少天说，“就、还行吧。”
“可以啊黄少，心态很稳啊。”郑轩一脸狐疑，“你这气色还挺好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昨晚刚离家出走的人啊？”
黄少天被戳到了敏感点，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别废话了赶紧给我念念！”
郑轩又看了一眼黄少天的表情，虽然有些恼怒，不过眼底的轻松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意识到这一点后，郑轩相当惊讶，不过这份惊讶被他压在心里，只在神态上流露出了十分之一。
对于黄少天这几个月来心情一直处于明显的焦躁与低落的状态，郑轩看在眼里，想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并且与此同时，郑轩也十分清楚黄少天压力的来源，可惜无论其中哪一项都是他无法插手的。所以他作为一个岸上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漩涡中心的黄少天一点一点，越陷越深。
他长久游走在临界线的边缘，需要的只是一根引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长达数月的压抑状态在今天却突然得到了缓解。即便轻微，却依然明显到郑轩不得不留意。就像一个在阴霾底下观望已久的人会突然惊讶乌云背后的豁然开朗，郑轩突然很好奇黄少天昨晚经历了什么。
不过此情此景怎么也不适合聊这种话题，郑轩想了想，只能一边给黄少天报数学填空题的答案，一边旁侧敲击地问道：“你也赶紧跟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你酒店找好没啊，怎么昨晚我问你你还拿太晚了打发我？”
黄少天奋笔疾书的同时嘴巴也不闲着：“算是找好了吧。”
郑轩质疑：“什么叫算是？难道还能不算？”
黄少天飞速书写的笔尖顿了顿，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说辞。从心底来讲，他并不太想撒谎说自己确实住进酒店了，因为这个谎也太低级了，保质期恐怕连一天都不到，郑轩又不是傻子。然而他又不想跟郑轩直说他住进了一个刚认识半天的人家里，这事听上去挺扯的，郑轩恐怕会觉得他是傻子。
所以思来想去，黄少天只能挑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我在外边租了一个房子。”
“租的？”郑轩意外道，“哪儿租的？”
黄少天随口就把叶修小区的名字报了出来：“就在学校附近。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不是还会路过吗？”
郑轩看上去大概相信了点，不过还是半信半疑道：“你运气有这么好？随随便便往里一走就有空房子上赶着让你住啊？”
“我网上搜了一下出租消息，刚好有人搬出来。”黄少天随便搪塞一句转移了话题，“写完了，翻页翻页！”
中午的时候两人拉上喻文州在校外的米粉店顺便解决了午饭。直到三人在小矮凳上落座，郑轩憋了一上午的满腹疑问这才有机会一口气倒出来。
“你跟家里怎么样了？”他问。
“就这样吧，你不也看见了吗？”黄少天扯了扯嘴角，“先是说的他们，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扯到我身上来了。反正早晚都得说，我就跟他们坦白了。结局就是大吵一架，我再不走可能都得打起来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喻文州安慰道，“出来以后和他们联系过没？”
黄少天说：“微信上跟他们留了言，估计看过了但是没回。”
事情闹到这个局面都不是大家所乐意看见的。郑轩没法插手，他能做的只是在昨晚得知黄少天的下落后第一时间给他的父母报了平安。然而摒弃细节不言，问题依然存在。就像大路的中央出现了一座高山，总有一边的人需要迈过。
郑轩叹口气，无奈道：“那你想好以后怎么过没？”
黄少天倒是没郑轩那么愁眉苦脸。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心情还称得上“不错”二字。
他看着郑轩，笑了笑道：“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呗！还能怎么过啊？你别忘了今年一过，明年六月就该上高考考场了。拿老冯的话来说，这时候天大的事都得放下，一切以学业为重！”
然而小方桌上的气氛并没有被黄少天这一番话给调动起来。喻文州和郑轩都没接话，一直沉默到了三碗酸辣米粉端上桌，黄少天才又开口道：“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出柜的是我离家出走的也是我吧？怎么看上去一个两个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苦大仇深？”
郑轩看上去都恨不得把“担心”二字写脸上了：“要不我把米粉里的牛肉……”
黄少天立马道：“滚滚滚吃你的！”
喻文州这时说：“身上钱还够吗？”
郑轩一听，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你手上还有钱吗？房租那儿至少得一次性付三个月的吧？你现在手里还剩下多少？”
黄少天犹豫了一下，虽然自己现在浑身上下的全部现金也就是支付宝里的那几百块钱，不过他并不太想再坦诚自己的难处。毕竟如今钱包丢了这事说出来也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自己一个人难受总比给三个人添堵好。
所以他想了想，道：“钱我肯定是够的，这个你们就不用瞎操心了。”
“但你现在是只进不出啊。”郑轩说，“再多的钱也总有花光的一天吧？”
喻文州建议道：“有没有什么想法？”
“有啊，想法就是找个能来钱的兼职。”黄少天说，“不过这个不是说能找到就能找到的，还是得等机会吧。”
喻文州点头：“我们帮你留意一下。”
黄少天点头：“行。”
边聊边吃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三人面前的碗就见了底。
结完账后返回学校，黄少天落在最后面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他早上给叶修发过一条留言，结果那人一直到十一点过才回复了自己，还只说了两个字：收到。
黄少天有点无语，他看了看叶修回话的时间，心想这人不会是这个点才起床吧？他都不用工作的吗？无业游民？思考片刻后，黄少天又把自己的作息时间表编辑了一个草稿发了过去。好歹自己是寄住在人家家里的，留个上下学时间也能让对方心里有个数。
这下叶修倒是秒回了，不过依旧是两个字：收到。
黄少天：……你这是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叶修：哪能啊，顺手打了
黄少天：……
叶修：小同学上课玩手机啊？小心班主任逮
黄少天：靠靠靠，这个时候我在外面吃午饭好吧！？
叶修：哦，那冤枉你了
黄少天：……知道就好
黄少天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字问道：今天不是周末，你不上班？
叶修：不用，我在家里就能上
黄少天看完这句，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家里上班的职业有很多，作家算一个淘宝客服算一个，再不济有些脾气比较难伺候的老板也爱在家里办公。不过黄少天认真想了想他对于叶修的印象，实在是没法把他和这一堆猜测联系到一起。
于是他只能回复了一个万能的表情包：[666.jpg]
下午连带晚上的课都一帆风顺地平稳度过了。G中高三晚自习下课的时间称不上早，等到黄少天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墨黑了。
深夜的风有些凛冽，再过一段时间就该跨年了。黄少天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悲观地想到：今年的跨年夜恐怕得和一堆作业一起过了。不过这个说法有失偏颇，毕竟回忆一下，哪个节日又不是和一堆作业一起过的呢？
这么一想好像更冷了。黄少天把校服的领子立起来，然后将拉链拉到最高。领口处单薄的衣料贴在他的下巴前，勉强算是起了一点挡风的作用。
好在自己如今的住所离学校相当近，黄少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快步疾走，很快就进了小区到了单元楼下。乘着电梯一路往上，到达九楼后黄少天凭着记忆走到了叶修家门口。他没带钥匙，这时只能敲门。
然而敲了两声过后却没人应答。
怎么回事？叶修睡了？找错地方了？还是说他还没回家？
黄少天耐着性子又敲了敲，门后依旧是一片死寂。黄少天盯着门框上的门牌看了看，掏出手机给叶修发了一条微信求证：你是住在3栋416没错吧？
叶修很快回复：是啊
黄少天：那我怎么敲门没人开？你不在家？
叶修：对，有事耽搁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找我拿钥匙
紧接着叶修就发了个定位过来。
黄少天点开定位看了一眼，随即发现这地方非常眼熟。
黄少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连续两晚涉足这个地方。
因为昨晚丢钱包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所以黄少天来到这条酒吧街上的心情并不太爽。他一边生着钱包被偷的闷气，又一边警惕着不要再次发生昨天那样的惨案，所以一心多用的直接后果就是他一连找了三个来回，才搞清楚叶修给他发的定位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在找地方的同时黄少天还在心里揣摩叶修这个人：白天不工作，大晚上的又在酒吧街上待着，这形象怎么都不像是个正经人。更何况听叶修之前的说法，他貌似对这一片很熟，那就更可疑了。黄少天几乎在一瞬间就脑补出了一个纨绔子弟游戏人间的形象，然后果断地将这个标签贴在了叶修脑门上。
叶修发来的定位在一家酒吧里，黄少天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才在这条长街的最末端找到了它。
黄少天站在门口做了一番自以为充足的心理准备，然后一咬牙，硬着头皮就进了酒吧的大门。然而进门以后预想之中的震耳音浪并没有铺天盖地地砸过来，更没有出现他脑补了大半天的群魔乱舞——反之，这里面的环境甚至称得上是冷清。
黄少天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酒吧里充其量就只有十来个人，怎么想都和自己以为的灯红酒绿大相径庭。他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地退出了门外仰头又看了一下酒吧名称：“兴欣酒吧”。在确认好真的是这四个字后，黄少天突然就懂了这酒吧为什么生意这么惨淡了。
他站在门口有些无语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当黄少天犹豫地想给叶修发个微信的时候，他猛地在门里看见了对方一闪而过的身影。于是黄少天不再纠结，再次拔腿进了这家酒吧。
叶修在黄少天走近之前就察觉到他的靠近了。他回头看向了对方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即便室内的光线相当昏暗，叶修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人身上打眼得不行的校服，顿时就有点想笑。
黄少天走到叶修面前，单刀直入地问道：“这个酒吧是不是要倒闭了啊？生意差成这样，我怎么觉得连交房租都很困难。这老板还能不能行了？”
叶修乐了：“你还挺替我操心。”
“啊？”黄少天惊讶道，“你是老板？这酒吧你开的？”
“算吧也不算吧。”叶修说，“帮了点忙而已。”
“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黄少天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里面来来往往似乎很忙碌的人，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是来消费的。
叶修张了张嘴正想解释，黄少天就听见一旁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女声，应该是对着自己的方向道：“咦这个是……我们今天不是不营业吗？”
他一愣，看向了说话的人。对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生，看起来可能和叶修差不多大。她看了看自己，目光又移到了旁边的叶修身上，看样子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黄少天正欲开口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旁边的叶修就抢先道：“不是，他是来找我的。”
与此同时黄少天还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呼噜了一下。他都是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叶修抬手给摸了一把，顿时就有点不可置信起来。
他迅速地瞪向罪魁祸首：“我靠，你动手动脚干什么啊？”
“顺手了。”叶修说，“你不满意的话要不摸回来？”
黄少天被噎了一下，自认没有叶修那么天生的厚脸皮，尝试了好几次手都没能抬起来十厘米，只能作罢。
对面女生的眼神依旧很疑惑，不过此时表面上已经神色如常了。她礼貌地对黄少天笑笑，道：“既然认识叶修就没什么啦。不过你找他有没有什么急事？我这边有些事要找他商量一会儿，能不能管你借十分钟？”
黄少天被她的说法搞得有点尴尬：“不用管我不用管我，你们聊你们的，我拿了东西就走。”说完他抬手朝叶修一摊，充满暗示性地勾了勾食指。
叶修仿佛没看见一般，问：“找我干嘛？”
“果果刚才让我叫你过去。”女生回答，“整修队的负责人来了，她拿不好主意，让你过去确定一下细节到底怎么改。”
“行。”叶修点头。
黄少天在旁边莫名感觉自己被忽视了，顿时不爽地把手摊到了叶修眼皮子底下，重复道：“哎我跟你说话呢？”
叶修见状，却道：“你坐这等我一会吧，一起走。”
黄少天无语：“为什么啊？你体谅体谅我好不好，我没那么闲哎。我还有一书包作业等着写，而且我明天还要月考，为什么要在这干坐着浪费时间？”
“这不是怕你再丢第二个钱包吗？”叶修轻飘飘地说。
黄少天一噎，冷不丁被戳到痛脚，登时怒了：“靠靠靠你不提会死啊！我本来都快忘了！”
叶修笑得很讨打：“别忘啊，吃一堑长一智没听过？”
黄少天怒不可遏。他发现自己简直看走眼了，本来看在昨晚叶修好心收留自己的份上还以为对方是个好人，结果现在才发现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叶修欣赏了一会儿黄少天精彩的表情，倏地从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塞到黄少天手上，随即扔下一句“再丢就不管了啊”就大步走向了酒吧深处。
黄少天疑惑地低头一看，手心里居然是自己的钱包。
他顿时震惊得无以言表：“我去！这个怎么会在他那儿？所以还真是他偷的？靠啊被耍了！”
“原来这个是你的啊？”那个女生笑得意味深长，“怪不得今天叶修特意在微信群里让大家有事没事去外边街上转转，说是留意一下有没有掉地上的钱包。”
黄少天：“啊？是吗？那后来是谁帮我找到的啊？”
“好像是包子吧？就落在那边拐角的路灯下了。”对方回答，“你还是先看看东西丢没吧？”
黄少天被她一提醒才想起这件事。一想到自己的两千块钱还有幸存的可能，黄少天心里瞬间就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然而等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夹层一看，结果里面还是空的，连张现金的影子都没看到。再检查一下前面，学生卡银行卡那些倒是还在，只有现金不见了。换言之，恐怕就是有人偷了以后只看上了钱，剩下一个空钱包随手就扔地上了。也亏得过了一晚上都还没被混在垃圾里扫走。
黄少天检查完钱包，满脸写着失望，然而这时只能故作乐观地安慰自己：“算了，至少卡还在，要是卡也丢了还得一张一张挂失补办，不如给我一刀算了。”
女生遗憾地笑了笑，这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安慰人的话语来，只得说：“找到钱包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对不对？”
黄少天勉勉强强地点点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朝自己这边喊了一声。
“沐姐姐！音响设备装好了，要来试试吗？”
黄少天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喊的是谁，身前女生就迅速给出了回应：“等我一下，马上过来！”
说完她又回头看向了黄少天，特意解释道：“他在叫我啦，我的名字是苏沐橙。”
“哦，好。我是不是也没说我名字？”黄少天指了指自己，“黄少天。”
“知道啦。我和叶修差不多大，叫你少天可以吧？”苏沐橙笑了笑，问，“要不要来听我唱歌？”
黄少天被苏沐橙一路带到了酒吧更深的里面。他边走边看，这才发现这间酒吧内部的空间比他看到的和想象的都要更大。整间屋子呈长方形，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或许是刚刚他待的地方比较狭窄的缘故，所以突然被苏沐橙带到了一片较为宽阔的空间里后，黄少天还顿生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圆形舞台，并没有比寻常地面高出多少，却巧妙地把握住了表演者和观众之间所应有的距离感。舞台左右两边摆满了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音箱，设备中间是电子琴和架子鼓，再往前就是一支孤零零的金属话筒架。不过独特的是话筒架的颜色。在背后放着一片深沉的漆黑色乐器的情况下，中央那只话筒架居然是耀眼的正红色。
除此之外黄少天还隐约在舞台背后瞄到了一架钢琴，不过因为光线不充足所以没看清楚。他皱了皱眉，对于这个酒吧的定位更不解了，怎么还用上了钢琴这么有情调的东西了？
此时舞台上还站了人，似乎是在测试话筒的好坏。
黄少天和苏沐橙在舞台边上的吧台边站定。他作为外行既不懂设备好坏，也不懂装潢水准，想了半天也只能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搞装修啊？”
“是啊。不过已经快竣工了。”苏沐橙笑笑，“要不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做生意？”
黄少天说：“你刚刚说自己在这里唱歌，这是你的工作还是兼职？”话出口的瞬间黄少天还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苏沐橙是兼职唱歌的话，说不定他也可以试试。毕竟来钱的机会不多，他唱歌又不算太跑调，万一真的能接下来也算是分担了自己一点经历压力。
然而苏沐橙却摇摇头：“都不是。这里的老板娘是我朋友，我有空就来唱着玩而已。”
黄少天被“老板娘”三个字雷得不轻，吃惊道：“老板娘是指的叶修还是他女朋友？”要是前者那就太惊悚了，黄少天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表情。
闻言苏沐橙愣了愣，然后噗嗤一笑：“也都不是啦，叶修那家伙哪来的女朋友？其实这家酒吧有两个老板，叶修是一个，我朋友是另外一个。不过我们三个都认识的。”
“哦这样啊……”黄少天大松一口气，简直要被自己刚刚的猜想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我朋友算是兴欣经济上的老板吧，毕竟店面是她的。”苏沐橙说，“叶修算名义上的老板。”
黄少天疑惑：“名义上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苏沐橙竖起一根手指，将整个室内的上下前后左右都指了一遍，“这整间酒吧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自己？原来叶修是学设计的？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甚至有些颠覆当事人在黄少天心里的形象，所以他一时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回答。然而等黄少天回过神来要说些什么时，最好的时机已经被人岔开了。
“苏妹子。”舞台上有人冲苏沐橙招了招手，道，“差不多都弄好了，现在来试试吧？”
“好的，就来。”苏沐橙爽快地点了点头，又对黄少天道，“刚刚我微信好友申请发你啦，少天记得通过一下。”
黄少天应声道：“行，我现在看。”
在苏沐橙上舞台询问情况的时候黄少天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果然微信上已经有“一颗大橙子”发来的好友请求了。他点了通过，顺手又点进了苏沐橙的朋友圈里看。对方的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前可见，黄少天一眼就看到了底，迄今开始倒数的三天前苏沐橙发了一条带视频的朋友圈，他下意识地戳进去看了看，随即发现视频里的人有些眼熟。
黄少天按捺不住好奇心点开看了，画面的背景应该就是这间酒吧，因为一旁还能看见那个圆形舞台的一部分。画面中央则是一架钢琴，黄少天猜测就是他刚刚晃眼而过看到的那架。然后视频的一开始就是一个竖着高马尾的女人将一个人拖到了琴凳前坐下，半威胁半劝地说道：“这儿就只有你一个人会弹钢琴，你不试音谁来试啊？”
虽然只是背影，不过黄少天还是很轻易地分辨出了那人是叶修。他背对着镜头很无奈地道：“大姐，我觉得没什么好试的啊？”
那人又说：“试试试试，看音色准不准。”
叶修似乎妥协了，抬手随便按了几个琴键打算敷衍了事。
哪知没糊弄过去，女人接着道：“喂你这也太短了吧，好歹弹个片段出来听听吧？”
叶修问：“弹什么啊？”
“随便随便。”女人无所谓道，“记得什么就弹什么。”
然后叶修拗不过便真的弹了。一连串流畅的音符顷刻从视频里流露出来，流窜到他耳边，即便是黄少天这个门外汉都能听出来他弹的是《致爱丽丝》，只不过非常短，从说话到弹完，整个视频加起来才不到半分钟。
仓促间只能在晃动的画面中看见那人纷飞的手指，但是却非常有吸引力。
看完视频后黄少天又留意了一下评论区，因为好友权限的缘故他只能看见叶修和苏沐橙两个人的留言。其中叶修先评论道：你什么时候录的？
苏沐橙说：当时就在你背后呀
叶修回复：……你之前不是还说手机没内存自拍了吗，怎么现在又能录视频了？
苏沐橙说：我这不是想着录下来多看几遍回味一下嘛，毕竟上一次的视频都是多少年前了
两人的对话到此就戛然而止，黄少天看得似懂非懂，只能看出来叶修会弹钢琴，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没弹了这个事实。
看完后黄少天就退出了朋友圈。恰逢此时台上的苏沐橙也已经准备就绪了。事先准备好的伴奏缓缓地从音响里流淌出来，黄少天一抬头，便看见了舞台中央的苏沐橙只身一人站立着，双手握住了话筒，轻声开口了——
其实苏沐橙唱歌时候的音色和黄少天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会是像对方说话那样非常甜美伶俐的声音，然而实际上却是舒缓而又低哑的中音。
被话筒影响得稍微有些失真的嗓音以舞台为中心扩散到了边缘，像风又像水，黄少天避无可避地被波及到了。他的目光落在视野中央那支红色的话筒上面，忽而想到了很多，不由得四散了焦距。
黄少天低头看了看手机，微信界面上并没有任何未读消息。有一封发出已久的留言自己还没有收到回复，他想，不过也有可能收不到了。
叶修处理完陈果那边的事情后一出来就听见了苏沐橙的歌声。可能是为了试音，苏沐橙刻意选了一首从调子到节奏都比较平淡的歌。他从舞台的一侧走上前来，视线越过了话筒架的空隙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黄少天。叶修张了张嘴正欲叫他一声，动作却又在看见黄少天的表情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黄少天这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他的目光落在舞台的方向，像在看苏沐橙唱歌，又像是穿透空气陷入了回忆。那人的小半张脸掩藏在了他高高拉起的校服领口下，剩下的露出来的眉眼也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晦涩不明。他怔怔地看着舞台的位置，没什么表情，却又似乎在这一瞬间涌出来了很多千言万语。
叶修站在不远处看着黄少天，那样一个复杂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少年脸上未免有些奇怪，但他却忽然觉得这番神情很眼熟，眼熟到他可以越过当下，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
叶修站在阴影里望着黄少天的样子，思绪突然又飘回了昨晚那个雨夜。黄少天安静地蹲下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叶修一顿，心里却猛地打翻了什么似的，忽然觉得不是滋味起来。他突然为自己鬼使神差地接纳下黄少天找到了一个原因。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叶修在苏沐橙一曲唱毕之前就率先走向了黄少天。
“走了。”他说。
黄少天被他一句话喊回神，下意识道：“啊？什么？”
“我说我弄好了。现在就可以走。”叶修说，“你刚不是说还有一书包作业没写吗？”
“哦，我刚没听清，问题解决了？”黄少天从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下来，拎上书包说，“那我们现在回家？”
“嗯，”叶修看了他一眼，“回家。”
过了不到一周，黄少天在一节自习课上突然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郑轩又搞得什么幺蛾子，毕竟那人之前就干过类似的事情，譬如特意在班上拉了个爱吃火锅的群。黄少天没在里面，不过有幸在郑轩旁边围观过一次，里面的人每天都在聊周末要去哪吃火锅或者哪里又新开了一家店，黄少天看得一头黑线，心说还是老冯作业布置得太少了。
但是这次应该和郑轩没关系了，因为黄少天看了一眼微信群名：“来自兴欣的壕”。这个名字指向性太强，他忍住吐槽的欲望又看了看群成员，不出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叶修和苏沐橙的头像。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有些不解地等了一会，然而等了半天却没人开腔。黄少天更不解了，拉别人进来又不说什么事，几个意思啊？
等到后来黄少天也失去耐心懒得等了，他把手机往桌肚里一扔就继续写起卷子来。写到一半他又被老冯喊了出去，两个人在教室后门外进行了一次单方面的谈心，然而黄少天心里还记挂着刚刚没写完的那道物理大题，所以全程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勉勉强强坚持了五分钟后老冯终于大手一挥放人，黄少天如蒙大赦地回了教室，刚在座位上坐下旁边的郑轩就好奇地凑了过来。
“怎么了？”郑轩问，“老冯找你干什么？”
黄少天拿起一支签字笔转了两圈，说：“没太注意听，大概意思就是说我这次月考考得还行吧，说继续保持。你知道班主任的说辞差不多就那一套。”
“懂了。”郑轩说，“不过老冯也是真的挺操心你的。前段时间他还把我拉去办公室旁侧敲击地问我你到底什么情况。”
黄少天还不知道这件事：“真的假的？你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我当时是什么也不说啊！只能跟他打太极，累心。”郑轩说，“所以啊，我觉得老冯现在看你状态回来了估计也放心了。你看看他短短半学期发际线都倒退了不少。”
黄少天被他说得莫名想笑，只能一边打草稿一边抖肩膀。
郑轩也跟着乐，笑了一会儿后他才又问：“所以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搬出来自己住真的就帮助这么大？我觉得你这几天整个人都变了不少啊。”
黄少天笔尖一顿：“是吗？没有吧。”
“有啊！别人我就算了，你我还不知道吗？”郑轩说，“你这几天话都变多了你没觉得？这周的话量估计能抵得上这半学期了吧？你再加把劲，争取回到你高一高二的话唠状态。”
“滚滚滚！真够要脸啊你？”黄少天伸了一只腿过去把郑轩的板凳蹬走了，“我看你话也不少啊，哪来的立场说我？”
郑轩抓着凳子吱哇乱叫：“干嘛干嘛说不过就踢人啊？”
黄少天被他吵得脑壳疼：“你物理写完没？拿来我看看。”
“没写完。不对我压根就还没写。”郑轩说，“你别转移话题，先跟我讲清楚这段时间什么情况？你是不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没，你想太多了。”黄少天不自然地搪塞了过去，正欲再次岔开话题，突然感觉到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微信里的消息，上面显示“来自兴欣的壕”里面有人发了红包。黄少天犹豫了一秒，点进去随手抢了一个，打开一看八十大洋。他愣了愣，打算敲一句谢谢发出去。然而字才打到一半，群里就又有人冒泡了，依旧是一个红包。黄少天顺手又点了一下，这次又是小两百。
接着就像拼手速一样，这个群里顿时刷刷地冒了一连串红包出来，黄少天谨慎地点了两个，无一例外都是三位数。抢到后来他都蒙了，退出去一看零钱，短短半分钟里已经从0变成了520，全都是刚才在兴欣群里抢的。
郑轩在旁边见证了黄少天发财的全过程，震惊道：“我懂了，这就是你这几天心情好的原因吧？换我我也心情好。”
黄少天：“靠靠靠别瞎说！我也是刚被拉进去OK？”
郑轩说：“你这什么群？还缺人吗？我会双击666。”
黄少天无语地说：“赶紧写你的作业去吧！”
打发完郑轩，黄少天依旧面临着刚才的问题。他很想问一句这个群的画风怎么回事，难道就跟郑轩那个火锅群一样，单纯的有事没事就爱发红包？什么毛病啊。
黄少天突然飞来一笔横财手机差点都没拿稳。他想了想叶修应该是在线的，转头就直接私聊了他。
黄少天：啥情况啊？你们那个群难道是发红包爱好群？
叶修果然在线。对方回复：什么什么情况？
黄少天：干嘛把我拉进去？我都不认识他们吧
叶修：沐橙你不认识？其实那群人你那天都在酒吧里见过的
黄少天：认识也不熟啊！我去我刚刚点了几下就抢了520……这也太夸张了，我还是退回去吧
叶修：夸张什么？收好，别又丢了
黄少天：……我靠靠靠你不提丢钱这事会死是不是？！！！
叶修：不会死
叶修：会憋得慌
黄少天：[竖中指.gif]
他这边正在恼火，对面却突然岔开了话题。
叶修：我今天可能不回来了，你去床上睡吧
黄少天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叶修那人到底是干嘛的，因为之前在苏沐橙那里听说过叶修似乎是学设计的，但是从他自己的表现来看又好像不是这样。黄少天想了一会，最后觉得叶修的身上似乎将他的“酒吧老板”这一身份表现得更明显一些。他刚住进叶修家里的时候那人就交代过他有可能晚上不会回家住，只不过当时碍于陌生，黄少天没有细问原因。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夜晚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然后那时候叶修也说了，如果自己没回来的话黄少天可以睡他的床，一是他并不介意这件事，二是一直睡沙发也不是办法。
不过那时候黄少天没有答应，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并且经过时间的推移，这份不好意思好像还愈演愈烈了。
他看着叶修发来的那句话，纠结良久才回复：没事我就睡沙发也挺好的啊，而且你说的是可能，万一回来了没地方睡多尴尬
叶修：我睡沙发也行
黄少天：我不行！本来我就欠你够多人情了，结果现在还霸占你床位，我脸皮再厚也干不出这种事情吧？！
叶修：行吧
叶修：不用给我留灯
叶修看了一眼时间，差十五分钟十二点。他想了想，最后对旁边的苏沐橙道：“走了。”
闻言，苏沐橙缠拨片的动作都顿了顿。她问：“你今晚又要回去啊？我还说让你听听这把新吉他的音色呢。”
“嗯。”叶修说着站起了身，“你用手机录下来给我听吧。”
苏沐橙抱怨：“没内存啦！”
“把你以前瞎录的那些删了就行。”叶修说。
“什么瞎录，都是有意义的好不好？”苏沐橙不满道，“你这几天这么急着回去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叶修说：“不是跟你讲过了？”
“少天？”苏沐橙愣了愣，继而妥协了，“行吧行吧，我也早该猜到的。快回去吧你。”
叶修说：“行。明天我争取留下来过夜。”
“算了吧你！”苏沐橙朝他做了个鬼脸，道了拜拜，在叶修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时，她又追问了一句，“哎，要是过几天叶秋又来了怎么办？”
叶修顿了顿，道：“到时候再说吧。”这句话的音量很轻，尾音几乎低到被风一碰就散在了空气里。
出了兴欣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凛冬的寒风。十二月快结束了，今年也快结束了，在万物归于沉寂的年末之际就连热闹的酒吧街都多了些疲于奔命的意兴阑珊。
叶修站在兴欣门口，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长街，然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从酒吧街走到小区要花上一些时间，因为两个地方完全处于不同的方位。叶修一边走一边琢磨那时候黄少天到底是怎么从酒吧街绕到便利店那边去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目的地就到了。
推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里还是亮着的。叶修本以为是黄少天睡着了忘了关，没想到那人是压根还没睡。
他看了一眼对方大剌剌坐在地上写作业的背影，调侃道：“这么用功啊？”
黄少天像是这才察觉到他回来了一般，回头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不回吗？”
“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回来了。”叶修说。
“哦，我就说嘛，还好我没跑你床上躺着。”黄少天想了想，说，“你们酒吧是不是生意不好啊？我上次去就觉得地理位置太偏僻了，你们谁挑的地址啊？那么靠边谁能看见！名字也起得不怎么样。唉！”
叶修都听乐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话唠啊？刚见面也没见你这么能说呢？”
“滚滚滚你才话唠，我这是好心问一句。”黄少天白他一眼，“算了不跟你扯了，我卷子还没写完你别打扰我啊！”
“行。”叶修笑了笑，进卧室拿了衣服就去洗澡去了。没想到洗完澡出来黄少天还在奋笔疾书，他实在是好奇，便一边擦头发一边靠近了黄少天背后，打算看看对方在写什么。
谁知刚走近就被发现了，叶修看着黄少天整个人都差点从地上弹起来，瞪着自己道：“我去你是不是想吓我？幼不幼稚啊！”
叶修无语：“谁要吓你，我就是随便看看。”
黄少天皱眉：“看什么啊？”
“你怎么还没写完？”叶修问，“你们作业那么多？”
“还行吧，马上就写完了。”黄少天嘀嘀咕咕一句，又抬手写下一个A。
叶修凑过去看了一眼：“选C，你写错了。”因为姿势的原因他现在靠对方很近，几乎已经近到了可以交换呼吸的地步。
“啊？”然而黄少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一愣，盯着叶修道，“不会吧，我算了两遍都是A。”
叶修说：“有答案没？看看。”
黄少天思考一会，将信将疑地把答案翻出来检查了一遍，随即惊讶道：“哎，真是C？我去你怎么知道啊？你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
“差不多吧。”叶修说。
“真的假的？你有这么聪明？”黄少天满脸不信，“那为什么现在是这个样子？”
叶修没想到还有人会这么说自己，忍不住好奇道：“我现在什么样子？”
“就……挺闲的吧。”黄少天说，“反正我是没见你怎么忙过。平时你们酒吧也不差你这个人吧，在不在那儿待着都一样。”
“我确实挺闲。”叶修说，“不过是我自己选择的。”
黄少天一愣，“什么意思？”
叶修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不是不想告诉黄少天，只是单纯地觉得没什么必要。过去的事没有反复鞭挞的意义，他说出来，也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然而这时黄少天也意识到了这不是个恰当的话题，适时地改口道：“算了我随便问问的……哎哎哎你离我卷子远点！头发上的水要滴下来了！”
叶修无奈地远离了一截：“现在呢？”
“勉勉强强吧。”黄少天又问，“那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这个总能告诉我吧？”
叶修说：“金融。”
“嗯？金融？”黄少天看起来有些吃惊，“不是设计吗？”
叶修也跟着愣了愣：“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黄少天纠结道，“但是不是说兴欣酒吧是你自己设计的吗？所以我还以为你是学的室内设计……这专业是不是叫这名字啊？”
叶修明白了：“沐橙跟你说的吧？”
黄少天犹豫一秒，点头了：“对。”
“我本科读的商学院。”叶修解释道，“后来才出国读了几年设计。”
黄少天没想通：“那你干嘛不一开始就读设计啊？读商科不是浪费时间吗？”
叶修闻言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道：“那时候家里不让呗。”
黄少天愣住了，显然一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的样子。
叶修看他一眼，主动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问完没啊？问完就赶紧写作业吧。自己的事情还没干完就别顾着闲聊了。”
黄少天一听就没好气道：“靠啊，不是你凑过来影响我的吗！怎么搞得跟我缠着你问一样？”
“那不打扰你了啊。写不完就别写了吧。”说完叶修就冲他摆摆手，起身作势要离开。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黄少天叫住了：“等一下！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叶修道：“说吧。”
“呃，就是那个微信群，你前几天拉我进去的成天发红包的那个……”黄少天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到底是为什么拉我进去啊？”
叶修愣了愣，没想到黄少天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不过他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派淡定的表情，道：“因为里面的都是我朋友，认识认识也挺好的。”
黄少天看着他：“就是这样？”
“是啊。”叶修在他的注视下点头，“你想什么了？”
黄少天被问住了，半晌才郁闷地开口：“算了，没什么，当我没问。你要睡觉就去吧，我待会写完就休息。”
叶修点点头，转身走向了房间。
然而叶修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把黄少天拉进群里是有一些私心的。在自己把黄少天接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苏沐橙，当时苏沐橙问过原因，而叶修给出的答案是“发善心做做好事而已”。后来经过口口相传后，整个兴欣都将此事了解了个大概。
不过叶修心里其实很清楚，他的冲动不是通过“而已”两字就能解释得清的。就像他当时的猜测一样，黄少天多半都是因为和家里闹了矛盾才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但是在彼时的情景之下，当他看见了黄少天略微狼狈的一面后，叶修却忽然觉得于心不忍起来。
离家出走又吃尽苦头这件事有一个人经历过已然足够，所以他伸出了手。
后来酒吧那晚的仓皇一瞥又加深了叶修心里的笃定。他或许没法深究黄少天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独身离家，但是叶修觉得无论如何，黄少天都不该是会露出那种表情的年纪。隔着一截遥遥的距离，叶修恍然间觉得他在黄少天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正因如此，叶修才更加想要拉他一把。黄少天是值得多笑笑的，他也应该开心一些。叶修不愿意再看到那种表情了，因为多年前他已经在镜子里看得足够多，所以不想让黄少天再重蹈覆辙。
说得感性一点，他舍不得。
看着叶修进了卧室，黄少天才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对于叶修刚刚给出的回答，黄少天自己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然而这是不是实话却并不可考。
“来自兴欣的壕”里面每天都在犹如开闸泄洪一般下着红包雨，就算黄少天只是在课间才时不时摸出手机看几眼点两下，再加上分文未动，这段时间累计起来，他微信里的积蓄也早已突破四位数了。
可是这件事未免也太蹊跷。黄少天其实有些担心是叶修授意的。对方的好意和人情他承蒙了太多，事到如今，已经有些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去还了。然而听叶修刚刚的说法，不管事实上和他有没有关系，这番态度表示下来，也是摆明了是自认没关系了。
所以这事算是不了了之了，黄少天无奈地收回了视线。目光一扫而过，却突然停留在了刚刚叶修的发梢滴落到自己试卷上的水渍上。
他下意识一愣，猛地又想起了刚刚叶修突然凑近时，迎面而来笼罩住自己的沐浴露香味，顿时心跳就有些不听话地活蹦乱跳起来。眼看着方才不合时宜地春心萌动又要死灰复燃，黄少天赶紧手忙脚乱地找了道数学题来冷静一下。
说起来叶修这人也有毛病吧！有事没事凑那么近干什么？！
年关将近，大街小巷都热闹了起来。
叶修帮着陈果把一棵一人多高的圣诞树拖到兴欣门口放好，调整了几下角度后，他问：“还有东西没？”
陈果说：“还有彩灯。你等等啊我马上去拿！”
叶修点点头：“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陈果应了一声，转身就重新杀进了酒吧里面。
叶修站在兴欣门边上，黄昏时分的气温已经降下来不少了。刺骨的寒风拐了个弯吹过来，叶修下意识地朝右边看了一眼，却意外地看见了有人大步走来的身影。
待人走近了，叶修率先道：“不上班啊你？”
叶秋在他面前站定，说：“已经下班了。”
叶修说：“哦，那挺早的。”
“你在这干什么？”叶秋问。
“等着挂灯。”叶修指了指圣诞树。
叶秋道：“那我跟你一起挂吧。”
叶修无语地说：“算了吧，用不了这么多只手。你杵在大门口想干什么？”
叶秋张张嘴，正想接话，酒吧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然后陈果就抱着一捧彩灯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她直到跑出门口才看见多了一个人，然而陈果并不知道叶秋的来意，所以只能疑惑地看了一眼叶修。
叶修冲她解释道：“刚来的。”
“行吧。”陈果无奈地摆摆手，“你们俩进去聊吧，灯我来挂就行。”
于是两人进了门。叶修把叶秋领到了酒吧靠墙边的沙发上坐下，顺便又去吧台边上倒了两杯白开水，递了一杯给他。
叶秋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今年也不回家？”
“现在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你问这个是不是早了点？”叶修说。
“叶修。”叶秋低声叫了一声叶修的名字，道，“其实爸已经接受你的事情了。你为什么不回来一次试试呢？”
叶修问：“是接受我学设计还是接受我喜欢男人啊？”
叶秋不出所料地被噎了一下，随即迟疑道：“应该都……”
叶修没听完就笑了：“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叶秋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又喝了口水，道：“他们都很想你。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是是爸亲口告诉我的。他让我见到你了跟你说一句，有空还是回家一趟吧，就算看看也好。”
叶修看了看他，视线垂下来，一时间没有接话。
叶秋问：“你还是不愿意？”
“不是，我在想回去一趟然后呢？”叶修想象了一下，觉得挺逗，“住一晚就走？你当是度假呢。”
叶秋说：“你当然可以选择留下来。”
“留下来去你公司帮忙？”叶修说，“你不怕我把以前学的那些都忘光了啊？”
叶秋说：“你能来帮忙更好，不愿意来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此话一出，叶修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惊讶地略一挑眉：“哟，真的假的？这也是老头亲口承诺的？”
“呃，这个不是。”叶秋尴尬地说，“这个是我自己说的。”
叶修乐了：“我说呢！”
叶秋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补充道：“我可以帮你说服他们。”
“得了吧你，这空头支票开得也太大了。”叶修说，“老头什么脾气我还是清楚的。”说着他站起了身，又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这个点该吃饭了。”
短暂的会谈不到五分钟就画上了句号。叶秋跟着站起来，犹疑道：“那你……”
叶修带着他往外走，一直送到了兴欣的门口，然后才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再说吧。”
送走的叶秋的时候外面居然开始下雨了，叶修伸手感受了一下，这时雨势还比较小。谁知过了三个小时，雨势竟然愈演愈烈地演变得大了起来。叶修站在门口听着雨声想了想，返回酒吧深处在舞台边上找到了苏沐橙。
“有伞没？借我会儿。”他问。
“有。怎么了？”苏沐橙正在玩手机，见状抬头看了他一眼。
叶修解释道：“外面下雨了。”
“哦，那你去拿吧。”苏沐橙点点头，指了指某个方向，道，“就在我包里，放到那边的。”
叶修应了一声，转身向雨伞的所在走去。
黄少天放在桌沿的手肘被人碰了一下，他疑惑地扭头看去，随即发现碰自己的人是郑轩。
“你第九题写完没？就这道函数题。”郑轩指了指自己的练习册，“给我讲讲，我一点想法都没啊！”
黄少天看了一眼自己的，可惜也是一片空白，因而他只能回答：“我也没写。”
郑轩疑惑：“你不是十分钟以前就在做这道题了吗？还没写出来？”
黄少天瞄了一眼自己的草稿纸，赶紧道：“是啊，你让我再想想吧。”
“行吧。”郑轩说，“你写了告诉我。”
见郑轩说完就埋头继续写作业去了，黄少天这才松了口气。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草稿纸上，盯着那遍布整张纸的“YX”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些恼羞成怒地烦躁起来。
所以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写函数题？满眼的y和x就是专程来让自己分心的吧！
黄少天郁闷地一把扣上了练习册，伸手把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打算看看还有多久下晚自习。谁知他才刚拿起手机，后者就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自己亮了屏幕。黄少天垂眼一看，居然是一条来自叶修的微信消息。那人的消息依旧很简略。
叶修：下雨了
黄少天一愣，迅速地扭头看向了一臂之遥的窗外。这时外界的雨声已经很大了。喧嚣的雨水铺天盖地地倾泄下来，连绵出了一片高低起伏的清脆响声，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写作业太入神了，黄少天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想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黄少天：我靠我没带伞啊！？
黄少天：那我要怎么回去？
黄少天在座位上纠结了一会儿，叶修的回复很快又过来了。
叶修：看窗外
这三个字跳出来，黄少天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他说不出自己此时想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就循着叶修的话去做了。他所在的教室窗外正对着学校的正门，于是黄少天一转头，就直直地将叶修看进了眼底。
在教学楼遥远的灯光映照下，叶修一个人站在不近不远的那边。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雨幕和距离将他的身形轮廓拉扯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地在黄少天的双眼里扎了根。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黄少天在教室里只能隐约窥见一点叶修从伞沿下方露出来的下巴。
对方的身形宛如一场春风化雨的甘霖降临在了自己久无人迹的脑海，黄少天甚至没顾得上眨眼，心里就陡然升腾出了一股奇妙的酥麻感觉。
而他并不讨厌。
回过神后的黄少天给叶修回复道：我看见你了
过了一会儿，叶修说：好好学习
晚自习下课也就是十分钟后的事情。黄少天早在铃声打响的前一分钟就提早收拾好了作业，等到教室前方的广播一发出动静，他就迅速拎上书包朝后门跑去。
郑轩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赶紧在后面喊：“喂你第九题做出来没啊？！”
黄少天扔下一句“回去微信上跟你说”，就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相比十分钟前，现在的雨势一点没见小。不过黄少天一点也没在意，把书包举在头上就直愣愣跑出了教学楼。
叶修拿着伞本来在回苏沐橙的微信消息，结果还没打几个字就听见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抬头一看，果然是黄少天踩着一地雨水风一般地跑过来了。
叶修赶紧把人拉到伞底下站好，说：“下课了？”
“是啊！”黄少天把书包放下来抖了抖雨水，“要不我跑出来干嘛？”
“你还可以再跑快点。”叶修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抢劫我的。”
“你妹啊！”黄少天不满道，“我还不是觉得你等太久了所以想快点过来。你这人怎么不领情？”
“领情啊。”叶修说，“我不领情能在这儿站着？”
黄少天说：“那就算你还挺有良心的吧。”
叶修乐了：“真给我面子。”
黄少天看了看他突然愣了一秒神，然后赶紧道：“行了行了快走吧，校门口傻站着干什么啊。”
因为下雨，再加上入夜已深的原因，两人回家的一路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影了。黄少天并肩走在叶修旁边，忽的想到了什么，问：“你今天怎么不去兴欣里坐着？”
“这不是发现下雨了特意来接你了吗？”叶修说。
黄少天说：“你怎么发现的？我刚刚坐在教室里都没听见雨声，你们那酒吧隔音那么好，你还能听见？”
“没，”叶修说，“送人出门的时候看见了。”
黄少天惊讶道：“老板还给亲自送出门啊？这人是多大排场？”
叶修解释道：“不是别人。是我弟。”
“你弟？”黄少天想了想，“是不是叫叶秋？”
这下轮到叶修惊讶了：“你怎么知道？又是沐橙告诉你的？”
“对。”黄少天看着叶修，犹豫几番，开口道，“前几天我们俩聊过一次。”
叶修一愣，突然意识到黄少天接下来可能要说什么了。他问：“聊什么了？”
“就是聊你当时大学为什么没选设计专业。”黄少天说，“所以你后来出国读书，其实是在已经和家里闹崩了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叶修无奈地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黄少天看着叶修的神情张了张嘴，却突然忘了他原本打算说什么。他发现自己和叶修或许不同，但总存在相似的一星半点之处。作为一个旁观者，黄少天对于叶修早些年时候的遭遇并不能感同身受。这个认知让他觉得遗憾，觉得无力。
但是伴随其生的，黄少天的心底又隐隐生出了一些对于“相遇”的庆幸。他不信命运，也不讲究概率，黄少天只承认他和叶修相遇了这个事实。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既然迈过了开始的那条边界线，那就已经从0变为了1，迄今往后再多的概率论都与他无关。
所以在既成事实的存在下，黄少天愿意张开怀抱最大程度地接纳他的未来。而据他所见，这个未来里有一个人正站在自己身边。
耳边有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伞面上，唯有这一隅伞下的空间是安全且珍贵的。黄少天想了想，又问：“那你弟来找你干什么？”
“让我回去看看。”叶修说，“他说老头老太太都挺想我。”
黄少天说：“那你打算回去吗？”
叶修沉默了一秒，目光投向了前方的雨幕，诚实道：“我不知道。”
“我换个问题吧。你想回去吗？”黄少天问。
叶修想了想，“其实这个我也没想好。”
黄少天也学着他的样子看向了前方，道：“那就随便点来吧。如果有一天突然想通了，就回去。如果一直没有回去，那就不回了。”
叶修笑了，扭过头看着他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你们上课都讲这么意识流的东西吗？”
“不是啊，”黄少天回望进叶修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其实不论你选择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叶修停住了脚步。
黄少天也跟着停下了。清脆的雨声还回响在耳边，不过黄少天已经不在意了。他站在叶修面前，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而已。
“我的支持可能来得迟了一点，不过但愿还不算太晚。不管有没有人支持你，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附加任何条件。
“我也许是你的万分之一，但也会是唯一。”
距离新年第一天的到来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黄少天长叹一声，伸了一个懒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中性笔。
他摔了摔因为书写时间太长而酸痛的手，忍不住抱怨道：“妈的，累死我了，大过年的布置这么多作业，老冯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叶修窝在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坐着，手机里是微信群的对话框，“来自兴欣的壕”数十年如一日地在狂撒红包。他抢了两个，又发了一个出去，然后才说：“谁让你非得在今晚把全部都写完？”
“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因为我后面都有安排了啊。放假那几天我约了郑轩他们几个出去玩，到时候再回来赶估计就写不完了。”黄少天说。
叶修看了看他面前那一堆试卷，问：“现在写完了？”
“差不多吧。”黄少天说，“剩了些选择题，开学前一天再说。”
叶修说：“小同学手速可以啊。”
“那是。”黄少天看了一眼他，道，“不过你怎么在家里坐着啊？今天不是跨年夜吗？你们酒吧不营业啊？”
“不营业。”叶修说，“都放假回家撒欢去了。”
黄少天无语：“我去你还商学院毕业的呢，有没有经商头脑啊！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居然就把它放跑了。”
叶修振振有词：“快放假了员工都不想工作。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我看不想工作的是你吧。”黄少天说，“这么下去你们兴欣迟早得倒闭。”
叶修乐了：“别啊！大过年的说点好听的。”
黄少天没话说了。他把笔一扔就站了起来，挪到叶修旁边的沙发上去坐着，也不说话，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叶修被他看得毛毛的，忍不住问：“我脸上开花了？”
黄少天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趁着今年快结束了我就不留到明年了。”
“问吧。”叶修说。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紧张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我当初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
叶修看了看他，说：“好奇。但我不会问。”
“为什么？”
“等你自己跟我说吧。”叶修说，“想也不是多愉快的事情。我没有揭别人伤疤的爱好。”
黄少天问：“那我要是一直不说呢？”
叶修被他的说法逗乐了：“不说就不说呗！我还能把你的嘴撬开啊？”
气氛本来好好的，结果被这人搞得一秒破功，黄少天简直想打人。不过忍了又忍之后，他还是正色继续道了：“那我现在想说了，你听吗？”
叶修点点头，放下手机坐直了：“听。你说吧。”
黄少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道：“不过我不打算直接告诉你，我换个别的方式吧。”
“行啊。”叶修说，“按你喜欢的来吧。”
气氛就此沉静下来，黄少天坐在叶修旁边，长久地凝望着那人的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去轻轻地吻住了对方的唇。
细微的触碰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黄少天干完坏事就迅速地撤退了回来。他小心又紧张地看着叶修，甚至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张嘴心里那头正在撒欢乱蹦的小鹿就会跑出来。
然而叶修比他想象的还要淡定，被人亲了一口后居然也可以做到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学着黄少天的样子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被看了不到半分钟黄少天就坐不住了。他有点尴尬地说：“喂，这是什么反应啊？好歹说点什么啊你……”
叶修问：“说什么？”
“不知道。”黄少天有点不爽，“爱说什么说什么吧，总之不要装哑……”
说到这里，叶修出声打断道：“新年快乐。”
黄少天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句，愣了愣也回道：“新年快乐。”
两颗相似的行星在某年某月的夜里一同偏离了轨道，于是天地浩渺、宇宙洪荒，他们在万有引力的作祟之下相遇于漠漠时光长河。
接着，他便看见叶修偏偏头，朝自己凑了过来。对方的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后脑，加深了刚刚那个未完待续的亲吻。
在双唇相接的那一瞬间，窗外的夜幕爆发出了迎接新年的第一发绚烂烟花。一滴歪斜的雨点被风捎过来，沾湿了玻璃窗。
后来，就有了一切。
下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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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稍稍有些长的平淡故事，谢谢你看到这里~
